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其实，书写也是一种表达信仰的方式。 书写行为，说到底，不过是书写者凭借纸张笔墨，在书写者和书写对象之间打一道篱笆墙。这是一个可以自我圆满的世界，但却不是一个循环封闭的世界。一道篱笆墙，不能阻止的，和允许进入的，尽可来去自由，比如，头顶的无际长空，眼前的亘古大地，灯下的冥思飘渺。当然，也可拒绝不速之客的光顾，比如，有可能的不安全感，世俗的蝇营狗苟，也许还有：本能的领地意识。 口头的言说就够了，人为什么还要书写？大体的原因无非是，口头的言说仅可完成自证，而人仅仅通过自证，并不能确定自我的存在，和存在的价值，还须他证，以及自由心证。个体如此，那么，有关一个群体，乃至一个民族的历史、文化、心灵和生存境况呢？这个时候，书写的意义，便显得至高无上了。 青藏高原号称地球的第三极，这是一个适合言说的地方，地势上的君临天下，哪怕是窃窃私语，都有广而告之，或者居高颁行的意味，如同发源于此的大江大河，涓滴的汇聚，便有滔滔之势。然而，口头的言说，无论如何，都有雨过天晴的暂时性，难以承载烛照灵魂的重量。书写的愿望，书写的必要性，书写的可能性，一切与幽深的灵魂，与高迈的展望，与琐屑的生存，等等有关的事情，一并与书写搭建了必然的关系事件。 于是，书写开始了。 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是当下14位藏族诗人的诗歌书写。他们的书写似乎与别处的书写有所不同。书写者无论书写什么，灵魂领域的，历史界域的，抑或现实生存层面的，其实，站在书写者最前面的，永远都有一尊神祇。象征神秘和永恒的神祇，代表现实诉求的神祇。向神祇膜拜，向神祇倾诉，向神祇吁求。书写的是否真实，神祇是唯一的最后的评判者，书写的是否得体，神祇是唯一的最后的倾听者，书写的是否符合某种书写的要旨，神祇是唯一的最后的阅读者。神祇是冥冥中的主导者，但，神祇与人一样，共同面对的至少有两个未完成的世界，一个是众说纷纭的真理世界，一个是喜怒哀乐共生的现实世界。 也因此，这种书写不仅必要，而且，书写的姿态，犹如长空云彩大地风物，个人以个人的方式逼近各自认为的真理。在刚杰．索木东那里，青藏是一个“无力抵达的地方”，无力抵达是一种存在境况，是出于对个体能力的考量，是对“近乡情更怯”的回避，是出于对某种不可知事物的敬畏？也许都是，也许都不是，重要的是，在这个无力抵达的地方，“躺着你安静的忧伤”。打破了某种安静，带来的必定是某种忧伤，而“安静”与“忧伤”永远都是相依共存的，安静的状态为易于流失的精神提供了存储之所，而当精神积攒到足够丰富时，地上的人们会发现，头顶永远高悬着无法抵达的天空，忧伤也就产生了。克服忧伤，抵达安静，精神活动的轨迹大抵如此。德乾恒美说，“事情大抵如此，夜夜疼醒我们，过去不曾有，而今大抵也如此。”这是书写疼痛的。表面看，疼痛是非常态的，其实，这是常态，这与存在主义无关。肉体的疼痛是自己，或他人（比如医生），可以感知和认知的，精神的疼痛，与他人无关，有时也与自己无关，但是，疼痛只属于自己，是自己的某种主动行为，在疼痛中确定个体的存在，确定个体存在的深度、广度和界限，并以自己为出发点，探知自己所在群体所处的精神维度。 也许，嘎代才让所持的姿态是恰当的，是机警的，是接近从容的，他说：“有一行字，不必说出”。真正不必“说”的，无须声明，特意声明不“说”的，事实上，已经在“说”，已经“说”了。“说”是不“说”，不“说”是“说”，是为了大声“说”，“说”得让每一个耳朵都如雷霆震荡。大声“说”出的效果是，“一阵雨穿过耳朵，淋漓我寒冷的身子之时”，“我只身一人守候宗教的城堡，为你取暖。”信仰产生了，信仰对于一个人而言，所获的不仅是一种无所不在的来自他者的心灵护佑，也是一种无所不在的源于本体的心灵感应：“一道神授的光芒，从天空垂降。” 龙仁青精细地描述了这道神授的光芒，从天空垂降以后，在个体那里得到的印证： 我看到 在你走过的地方 那些被你擦身而过的人群 偶尔也沾染上了 一缕阳光 一缕色彩 他们因此欢欣鼓舞 眼眸里对你满含感激 龙仁青是写过许多小说的人，而小说的目光是要时刻停留在俗世生活的，但，龙仁青依然坚持在俗世生活中激扬信仰之光，而且，那种信仰之光确实是照亮了他的小说中的俗世生活的。而诗歌本身便是神灵对人的召唤证据。人凭借诗的形式，记录了这种召唤，并以此而召唤更多的人，走上抵达之路。龙仁青以小说的方式，描述了人们走上抵达之路的过程，用诗的形式，抒发了抵达之后的心理感受。 是否，这就是信仰者对信仰的书写？ 获得信仰的人，其实，并不像俗世的人，猎获了什么可以看得见的，可以拿来他人炫示的东西，他们深知，凡是可以拿出来给人看的东西都是易逝之物，比如，财富，功名，以及一切身外之物。这些东西不但不能成为将人导向圆满的阶梯，相反，有可能蜕变为抵达之路上的隘口。当然，无须刻意地躲避世俗——所有的真实的生命都是活在俗世的——要紧的是，活着，身处其中，但要保持应有的警觉。说到底，信仰是一种警觉，使人时时警觉，在肉身之外，还有另外一个自我，而那个另外的自我，是需要时时得到抚慰安妥的。同时，信仰也是召唤，来自自我心灵的召唤，来自冥冥之物的召唤。来自自我心灵的召唤，使得自己时时产生一种警觉，认识到自我的欠缺，正是因为这种欠缺，才导致了刚杰．索木东所遭遇的“无力抵达”；而来自冥冥之物的召唤，则召唤着人们走上抵达之路。或许，走上抵达之路的人，最终未必人人都能实现抵达，但，接受召唤是应有的个体自觉，走上抵达之路，则是必须时时保持的姿态。也许，多吉坚措描述的正是这样一种状态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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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8-8-15 15:39:04
